关于永乐大帝差点变成燕国公主这件事4
又到周六了,时间过得好快
十四
突生变故。朱棣横剑在前,一手把朱能护在身后。
小家伙一向是狼性十足,随手捡了个榔头要跟敌人拼命。
马蹄声接近了。
朱棣紧紧握住剑,之前总做着杀敌的英雄梦,直到真正的元人骑兵在眼前,他才明白什么是现实。
小山一般壮硕的元人勒住缰绳,身下坐骑发出惊心动魄的嘶鸣,漆黑鬃毛虬髯在一起,没有眼白的眼睛充满兽性,马蹄高高抬起,如同两个铁秤砣向他压下来。
恐惧让朱棣几乎无法思考,只能胡乱挥出一剑。
壮志未酬身先死。对不起了,爹,娘,大哥……
忽然整个人离开地面。
等反应过来,发现自己被元人骑兵夹在腋下,包裹似的。朱能被另一个元骑扛在肩上,闹腾叫骂,“放我下来!放开我!我咬死你!”
马匹不知疲惫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才停下,元人下马把他俩往地上一扔。
朱棣被颠的晕头转向,又重重摔在地上,周围一片漆黑,更是不知身在何处。
一双手摸向后颈。
脆弱柔软的要害被摸了又摸,朱棣只觉如坠冰窟恶心反胃。
在不怀好意的粗野笑声中,耳边又传来朱能的骂娘声。
“少他妈碰老子脖子!老子咬死你!”
刚分化的天乾气得炸毛,哇哇叫起来。
元人们叽里呱啦说着什么,朱棣听不太懂。但他听懂个“杀了”。
其实根本不用听懂。一个元兵举刀就要砍向朱能。
“住手!”朱棣此时也管不了其他,挣扎着要拼命。
嗖!
一羽箭射入持刀元人脖子,又快又准,没有溅出一滴血。
乌云散开,露出镰刀般一弯钩月,只见一人策马张弓,疾驰而来。
又是一箭,箭矢划破夜空射入贼人胸口。朱棣顺势向旁边一滚,看到来者竟是张玉。
被劫持的两人惊魂未定,狼狈爬起身。张玉也来到跟前,用草原汉子的洒脱方式下马。
“百户好眼力。”朱棣满心钦佩,在救命之恩前,忍不住先赞道。
“要不是月光出来及时我也看不清。”
朱能狠狠踹了尸体两脚才过来,问道,“到底怎么回事?百户是怎么找到我们的?”
“这次袭营怪得很,别处不去,偏偏来这既无军机又无粮草的偏营。混乱中我听他们说抓十四五岁的。”张玉是前朝将军,自然懂得蒙语,他看了眼小豆丁朱能,“估计他们也来不及分辨通通抓了,我到处寻不见你们,就一路追着马蹄印。”
贼人的目标是十四五岁的地坤。这样的组合在军中几无所有,朱棣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,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,身份暴露了?
他心中产生了很多困惑和怀疑。朱能总说他是地主家的傻儿子,但他作为皇子,他父亲和大哥面对的是诡谲的朝堂,揣度人心是日常工作,他生在宫中,不可能毫无了解。如果给他一些时间也许猜得出来,只是——
“小心!”
胸口中箭的元人竟没死透,张玉发觉不对迟了一步,未等转身,弯刀已落下。
朱棣一边喊着一边飞扑过去,把元人扑倒在地,手边没有武器,就本能地双手死死卡住元人脖子。这元人本就是强弩之末,只剩一口气,很快就不动了。
朱棣来不及体会第一次杀人的感受。他跟朱能急忙将张玉扶到一边,刀口从右肩斜斜划下,足有七寸,血流不止,好在砍得不深没伤及筋骨,刀也足够锋利,衣料没有粘黏伤口。惨淡月光下,张玉眼下青黑,脸色煞白。
朱棣和朱能偶尔会帮军医送物资,见过军医疗伤正骨甚至截肢,可现下身边没有任何止血药,一时慌了手脚,只能焦急地一声声叫着百户,百户没事吧。
“去……去他们身上找火折子和酒水,用皮甲烧火……”
到底是张玉行伍经验丰富,元兵果然身上带着这些东西,张玉接过皮壶,仰头喝了一口酒。火也生了起来。
“朱四郎,你把刀用酒洗净,再用火烫红,帮我止血……”
“什,什么……”
“这是命令!”本来张玉说话艰难,突然中气十足,带着为将者的说一不二。
“……标下领命!”
烙铁与皮肉接触,张玉盘腿坐着,几乎捏碎膝盖,眼前一阵阵发黑,发髻散乱,豆大的汗水不停滴落,饶是嘴里塞着布团,这铁打的汉子还是发出痛苦呜咽。
等一切结束,张玉又嘱咐熄灭火到土丘下隐蔽,如果冷就靠着取暖等等,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疼昏了过去。
朱棣见他后背已止了血,虽眉头紧皱但呼吸平稳,也就放心下来。一边朱能给张玉擦汗,帮他侧身躺着免得碰到伤口,正忙活着,突然见朱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把他又吓了一跳。
直到此时,朱棣才发觉自己被一股强烈的天乾信香包围着。他刚刚全神贯注为百户疗伤竟毫无知觉,又或者是太过浓烈已经扰乱了感官。他手上,身上都是张玉的血,那便是最最直接的信香来源。
这一晚真够呛,他应该害怕发抖,再大哭一场。但他脑袋里全是张玉身后锋利的月,chi luo结实的身体,下颚上的汗珠,狰狞的烫疤……
最后朱棣强撑着脱掉外衣,擦干手上的血,悄悄吃了半瓶清心丹才把心中的悸动压下去。他爬过去靠在土丘上,身边是张玉和朱能,这让他很安心。
十五
不知算不算幸运。这里似乎是元人是临时补给点。
第二天朱棣醒来,周围已大亮了,他摇醒朱能,两人四下查探,找到不少好东西,起码干粮和水够好几天用的。
张玉直到晌午才转醒。他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,现下除了虚弱些,活动受限些,好像已无碍了。
“他们是探马军司的查子。”
“探马军司?”“查子?”
“就是暗中窥探军情的密探。”
张玉很不屑似的。看来前朝知院也是看不上暗中行事之人。
“这里应该是用来接应的地方……不过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俩。”
“我也想知道啊!”“不知道……”
朱棣有点心虚。
张玉看着这两个孩子,看他们脏兮兮的小脸被草原日头晒得泛红,只是两双清澈乌亮的眼睛,怎么也看不出阴谋诡计,而且昨晚他俩也算救了自己。
“罢了。回去再说。”
元人的马都跑了,只有张玉的爱马忠心耿耿守了一晚,低头自顾自吃着草。
“我们现在身处草原腹地,明军服饰太显眼了。”张玉果然十分老道,他扒下元人的衣服,丢了皮甲,只穿袍子在身上,又从没烧掉的衣物和物资补给中挑挑拣拣,找到一些合适的外衣,帮朱棣朱能穿好系好腰带,再戴上帽子。现在他们看起来就是三个草原牧民。
“徐将军的兵不会随便杀平民,但蓝玉就不好说了,还是要小心,尽快回营。”
三人吃饱喝足,清点好物资放在行囊里准备回程。
马只有一匹,张玉生得高大,两个小兵又是半大小子了,没办法三个人同骑。
受伤的人自然要骑马,百户不肯的话两个手下就撒泼打滚。张玉没辙只能上马,朱棣朱能累了就轮流坐后面。三人以步行速度行进。
这茫茫草原,马蹄印早已寻不见,张玉凭着经验细细辨别,寻找大营。
几万人,好像是很多。倘若听过成群牛马奔跑的踏蹄声,见过如云的羊群,也不算什么了。
走了大半天,张玉觉得自己还行,两个小子看着已经走不动了。便找了个隐蔽的背阴小山坡休息。
三个人围着一堆小小的火苗。北地温差很大,中午烈日当空,到了晚上还有些阴冷。
“百户……你不是说,不跟草原上的人交手?”
朱能啃着馍,突然提起这茬。
“是,我说过,只要齐王在,就不跟草原上的故人兵刃相见。但我是你们的百户,你们是我的兵。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兵被杀。为将者,运筹帷幄打胜仗固然重要,可没有为你拼命的弟兄,就什么都没有。你爱他们护他们,他们自然敬你爱你。”
朱棣心中翻涌起一股情绪,还没开口,朱能突然兴致勃勃说道,“百户这般爱兵,还救了我们的命,我和四郎也帮了百户,不如结拜为兄弟吧!”
张玉和朱棣都一时无语,这会朱能已经把酒壶分给两人,一口一个大哥。
“大哥,你认我们当弟弟,将来小子孝敬你军功。”
“呵。你们啊,少给我惹事我就烧高香了。”
“大哥。”朱棣也心念一动,不过叫大哥总觉得有点别扭,改口道,“张大哥,小弟敬你!”
就这样张玉被闹得哄得成了两人大哥。
朱能第一次喝酒,被呛辣得直咳,几口下去人就飘了,话也多了。
“我爹……出身凤阳,从龙有功在北平得了个副千户职位……我家也算大户了,我读过书,还有个字,士弘……”
少年第一次放下戒备说了心里话。
“没想到贪官将领侵占民田,我爹不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,反被他们合伙陷害,就一晚,我家破人亡……”
张玉和朱棣默默听着少年的辛酸事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“我不愿意被发卖为奴,偷跑出来,一路讨饭,终于在北平军中找到容身之地。而那些贪官,还在凤阳潇洒快活!我就是想立功,当大将军!回头把害死我爹的人通通抓起来砍了!”
凤阳。中都凤阳。朱家的龙兴之地。竟发生此等不法横行事。朱棣暗自惊心,又默默发誓:放心吧,阿能,等我回到京城,一定彻查此事。你的愿望,我来帮你实现。
“四郎兄弟,你呢?看你也是好人家的,到底为什么离家从军?”
朱能问到,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和醉意。
“我?我爹让我嫁人,我不愿给人生孩子,就跑出来了。我就不信了,地坤就不能做大将军么。”
朱棣知道自己酒量一般,自然不敢多喝,怕醉后失言,此时他清醒得很。这番话倒也没有对兄弟们作假,只是隐去些不能说的。
“一个两个,都想做大将军。”张玉笑道,“不过也是,哪个有志气的兵不想做将军。你们勤加努力,将来必有一番作为。”
“张大哥是汉人么?”朱棣问道。在他印象里,元人都是昨晚凶神恶煞的形象。不过张玉生得威武,不太像汉人长相,“张玉”这名字也可能是后改的。
“张某是汉人,表字世美。父亲在前朝做官,少时受汉人教育。我十岁跟父亲追随齐王,如今已在草原生活十七个年头了。”张玉喝了一口酒,接着道,“某是汉人,幸得齐王青眼相看,从不小瞧。我把自己当成草原人,谁知除了齐王,别人可都不这么想。勋贵们猜疑我,明军袭来,他们却第一个丢盔弃甲投诚献池。手下兵士不服我,认为我早晚会归降,兵将不能一心,还打什么仗。现在我投了明军,却摘不掉这降将的帽子。”
张玉叹了口气,再看向朱棣,两人眼神相对,便有了几分惺惺相惜。
一个身为汉人,生长在草原,回归明庭,亦是降将。一个身为地坤,不服命运安排,不肯生儿育女却要保家卫国。
在这世间,都是异类。
就这样,失意三人组结拜为兄弟,一番肺腑后,轮流睡下守夜。
十六
又走了三五日。还是没有找到大营。
徐叔叔应该会派人来找我吧,他肯定着急,朱棣想,这次我应该不会受罚,自己是被劫持的,怪也怪元人。虽然本来是打算偷偷上战场的,这不没成功么。如果徐叔叔觉得愧疚,自己就趁机要求去前线杀敌。之前杀了两个元人探子,说不定还会得到奖励呢。
朱棣打着鬼主意,甚至觉现在这样也不错,跟着张大哥和阿能,他们仨自成一军。
“小心!”
张玉一手一个,把两只摁着趴下。不知打哪儿射来一支冷箭。原来是小丘下两队人马在交战。
“大哥,是我们的人!”要不是被摁着,朱能已经冲下去了。
朱棣也跃跃欲试。但张玉稳如老狗,审视着战场,忽然道,“领兵的是盛庸!我们走。”
三人冲下土丘,张玉对昔日故交喊到,“盛庸,是我,张玉!”
副千户退了几步远离刀剑拼杀,在马上看向牧民打扮的三人,一时有些困惑,难不成世美又回归草原了?
“你先带上这个,”张玉不由分说,把朱能举起放到盛庸马上,“探马军司要抓他们,应该有什么隐情,你快回去报告大将军。”
盛庸恍然大悟道,“是朱四郎么?大将军正是派我来找他,不巧遇上敌人侦骑。”
张玉只道回去细说,一边催促朱棣上自己的马,等朱棣坐稳也翻身上去坐在后面。
本来明军已快打退一队侦骑,忽又来了两队,将十几号人围住。
形势不妙,盛庸以为自己带着的是朱四郎,完成了任务便无心恋战,下令撤退,一边让张玉小心一边找机会遁走。
张玉这边突围就有点难了,朱棣亦是着急,扭动着就要下马。
“张大哥,你这样没法拼杀,让我下来,我也能打!”
张玉没说话,挥刀砍了一个元骑,然后一手抓住缰绳。
“上马,跟我冲出去。”
朱棣身形灵活,立刻跨到另一匹马背上。
张玉眼神中的沉稳与信任让朱棣定了心。
朱棣到底是受过正经弓马训练的,况且身边有张大哥,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勇气。战场忽然变成了皇家校场,曾经那些陪练武师都近不了燕王的身,如今看来并非是有意想让。朱棣勇武难挡,很快就跟张玉杀出一条血路。
摆脱追击时两人已策马跑了很远,现下天色已暗,不辨方向。张玉带朱棣在水源处洗净,又寻了个安全处休息。
朱棣一屁股坐在地上,终于平复了心跳。
“对不起,张大哥。”
张玉拿着火折子生火,一脸莫名其妙。
“为了救我们,又让你与元人交手了。”
“……再一再二不再三。”张玉自己打趣道,又苦笑摇头,“齐王待我恩重如山,不知我是否还能遇到那样的大王,不看出身,只看才能。倒是你小子真不错,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千户的料,如今看来,是小瞧你了。将来功成名就,可不要忘了大哥。”
朱棣无法可劝,暗道我可以帮阿能实现愿望,但大哥你的愿望,还是得先自己解开心结。
“怕不怕?”见朱棣不说话,张玉以为少年第一次上战场不适应,拍了拍他后背安慰。
朱棣本想一番豪言壮语,最后说出来却是,“怕。但不是怕敌人,是害怕自己。我觉得我斩的不是真正的人,是一个个目标。好像我已经不是我了……”
“这倒是正常。在战场上心慈手软死的就是自己。只要你记得自己是谁,在做什么,就好了。”
张玉这些话说得质朴,却惹得少年兀自心动。
我这是怎么了……朱棣摸向胸口。
药瓶没了。
未完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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